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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你看那個阿公!』營養師學姐往斜前方點了點頭。

 

順著眼神望去,是一個阿公倚著衣物櫃定定的看著病床上熟睡的老阿嬤。

 牽手  

『阿公95歲了、阿嬤91歲了!』學姐用羨慕的口吻說著,隱約透出一種對於『牽手老伴』的嚮往。『自從阿嬤住院後,阿公每天都來看阿嬤,就這麼看著,阿嬤沒辦法說話,阿公就這樣對著阿嬤說說話,看著阿嬤,度過在醫院的每一天。』

 

『真好!』我脫口而出。

 

『我真的很想把他們拍下來。』學姐伸出雙手,用手比了正反二個七,當成相機,瞇著眼睛,在心底映下她認為的動人真愛。

 

後來翻著病歷時,我後悔了。懊惱著不該應聲贊同學姐的羨慕。

 

我仍在護理身時,也是一個這麼類似的故事。一個老阿嬤,身體已經多重器官衰竭了,說穿住院是等待生命的最後一刻。住院期間,時而睡時而醒,安祥的等待人生的終章。她的老伴,搭著每天第一班公車來醫院,直到末班車快發車了,才依依不捨的離開。雖然不同時空,這二對老夫婦,一樣擁有「老來伴」—那種最深情、最堅定的眼神。

 

繁重的臨床工作結束後,總會撥出一點時間,聽聽阿公說著他和阿嬤的愛情故事。描述著阿嬤當時如何以千金之身,力排眾議下嫁還是分無身文的年輕阿公。看著那隻皺紋滿滿的大手握著他執愛的牽手,彷彿用無聲宣示至死仍不休的愛。

 

早些時候,老阿嬤自己先簽了DNR(拒絶急救同意書),也額外附註不洗腎。隨著血鉀升高,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,昏睡的時間也愈來愈多,一個小夜的晚上,心跳愈來愈慢,我們通知阿公,請他要有心理準備

 

沒多久,就看見淚流滿面的阿公趕來醫院,二話不說衝進病房。那立在牽手旁的心電圖儀器,已經顯示緩慢且不規則的心跳,看著從跳動,逐漸拉長成平行。阿公牙一咬的大喊道:請你們救救我老伴!我不要她走,請你們救救我老伴!

 

可是阿嬤簽了DNR呀!生死是病房護理人員常見的畫面,雖然不捨,只能盼望一路好走。

 

我說救就救,我 不 要!他激動的大喊。仁慈長者不見了,為了留住最愛,即便只是能多看老伴二三天,仍決定背離當初不急救的決定,成為失信於妻子的修羅。

 

我嘆了一口氣,宣示急救流程啟動,準備打藥時心跳停止,在阿公堅持下,壓胸電擊整套流程全演一遍。

 

on CVP,急洗腎,在阿公堅持下,一樣都不少。直到阿嬤醒來,一眼就見到已經哭到眼睛紅腫、焦急在榻的阿公。

 

還記得,我正好在旁邊整理工作車。阿嬤一清醒,望緊握她手的阿公,只說了一句話。

 

「我 恨 你 !」

 

阿公的側臉,從期待,喜悅,轉變成無比震驚的眼神。一陣無語,身為醫療人員的我們,只能低著頭離開病房,把時間留給這對曾經深愛,如今怨懟相視的老伴侶。

 

沒過多久,聽同事的轉述,病床上的她已經失去意識,全身水腫的阿嬤,又是在阿公堅持下,做了壓胸的全套CPR。結局不同的是,過了30分鐘,阿嬤走了。

 

後來,我常在想,什麼是愛?找一個值得牽手一生的人是愛,執手到老是愛;那麼,最後離開的尊重對方的選擇,還是真愛?抑或殘忍?

 

常聽人說,久病無孝子,累疾無真愛。但在這樣的狀況,還是真愛?還是執念?那時DNR還沒修法,只要家屬反悔,患者的生前決定,就可以被漠視。

 

後來,沒再看過也沒在聽過老阿公的身影及消息。故事也留在心底的某個不用提及的箱底。

 

直到加護病房的這一幕。

 

離開加護病房前,我默默在心裡祈禱:阿嬤,祝你早日康復;或是,一路好走........

 

牽手-1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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